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p9w2X-zIhW8

風從街口灌進來時,叒隱就知道今天的夜色不對。 冷,不是冬天的冷;是像從某個深井裡往上冒的陰影,擦過皮膚,留下看不見的指痕。 叒隱站在騎樓下,黑色雨傘斜斜地擋著,雨在傘緣敲出一串散亂的節拍。 他很少這樣等一個人——準確說,他很少「被迫」等。 可訊息像被噬掉了一樣,沒有回應;定位點在地圖上停在同一個位置,久得不自然。

那個位置,是舊城邊緣的廢倉庫。

叒隱抬眼望向遠處,雨幕把所有的燈都拉出長長的尾影。他把傘折起,指骨微微收緊。掌心裡那點古老的溫度醒過來,像一個幾乎忘卻名字的咒紋,啜飲了一口雨聲,開始跳動。

他沒有想太多,腳已經動了,身影穿過街道,像一個影子投向更深的影子。

倉庫很舊,鐵門上留著斑駁的白漆,像在一場無聲的火裡燒壞了的雪。 叒隱手指貼在門縫,冰涼的金屬吞下他的體溫。裡面傳來微弱的摩擦聲,像布料在地面拖行。他沒有敲門。門鎖在他指尖下像一枚壞了的心臟,「咔嗒」一聲就停擺。

雨聲被門縫切斷的一刻,屋內的黑向他翻湧。他看得見黑裡的光——並不是燈,而是一些被壓住的氣息的微光:灰塵、濕氣、腐木的怨氣,還有一縷很輕、幾乎不存在的——他熟得不能再熟悉的——千見的氣息。

叒隱喉嚨緊了一下。他沒有發出聲音,腳步落地時每一次重量都被他切成沒有回音的碎片。他繞過一堆用帆布罩著的機械,像穿梭在被遺忘的骨架之間。黑暗裡有什麼在呼吸,那呼吸很弱,弱到像是人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兩口氣,用力地把自己留在人間。

他終於看見千見。

千見靠著牆坐著,和自己一樣的褐色短髮被雨打濕,臉側有一道青色的痕,像是被什麼擦過,又像自皮下浮起的夜色。他的外套破了一道口子,袖口有乾掉的泥與血,手背擦傷,指節處的紅像一串未完的句點。他在發抖,不是冷——叒隱比任何人都認得——那是痛到發抖。

叒隱膝蓋一軟,幾乎是跪著到他面前。他伸出手,指尖在半空停住。這個停住不是猶豫,而是某種被逼迫的克制:他怕一碰,千見就再也醒不過來。

「千見。」他的聲音低得像雨停後的風,「我在。」

千見動了一下,眼睛費力地抬起來。他看見叒隱,先是眨了一下,像在確認這不是幻覺;下一秒,眼底那一點亮像被什麼刺了一下,疼得更清晰。 他張了張嘴,沒有發出聲音,只吐出一個輕得快散掉的呼氣。

叒隱把外套解開,披在他身上,又把自己身上的熱緩慢地送過去。 那熱不是凡人的體溫,帶著某種深處湧出的光,像火,但沒有燒灼。 千見的抖才慢下來一些。他的睫毛在微光裡顫,像小小的旗,宣告著「還活著」這件事。

「怎麼了?」叒隱問,卻不是要一個完整的答案。他只是需要千見的聲音先回來,不管哪怕只有一個音節。

千見喉頭動了動:「……有人……跟著。」他說話的時候,字與字之間有斷裂,像缺了幾塊階梯仍要往上爬。「我以為、沒事……結果……」他呼吸發緊,似乎那段記憶本身就帶著刺。

叒隱眼裡的黑更深了。他把千見往自己懷裡帶,動作很慢,像是在挪動一件珍貴的、會碎的東西。「不用想。」他貼在千見耳邊,聲音從胸腔裡滾過去,變得更低更穩。「有我。」

兩個字很短,短得像扔進井裡的石子。但震波一路下沉,碰到他不願面對的深處——那裡有一個名字,叒隱一直假裝沒有。

那個名字叫「害怕」。